柳宗元所作的《入黄溪闻猿》,借用物象之“猿”呈现内心之意
柳宗元,字子厚,唐朝时期文学家、思想家,河东人,世称“柳河东”、“河东先生”,唐宋八大家之一,他在文方面的成就大于诗。下面跟知秀网小编一起了解一下柳宗元所作的《入黄溪闻猿》吧。
中国古诗讲究意境之美,因而诗人广泛撷用自然界内之各种物象,由此而形成“意”与“象”之特殊的关系。事实上,意象不过是融入了诗人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它们在某一个场景中具体地表现出诗人的一定心情或神思,所谓“心与物化”、“情景交融”、“神形兼备”,等等,不外如斯。
物象仅是一种客观的具体存在,对于其本身而言并没有文化上的特殊指称意义,只有当它们被人为地撷取并使用的时候,才逐渐蜕变成为可以用来表现人类自身的审美体验和人格情趣的材质。比如“南浦”、“明月”、“芝兰”、“春草”等等,从《楚辞》到《别赋》,从唐诗到宋词,从古到今,无数的物象从起始仅仅代表自身意义的词汇演变为具有特殊涵义的意象指称,昭示着人类情感的具体美化过程。
在这个不断地演化过程之中,人类自身的审美、经验、情趣以及智识等等,都成为物象转化为意象的重要特征而存在,并由此日积月累逐渐地形成固态化。好比见“鸿雁”而想到书信,闻“猿声”而知晓悲苦,凡此种种,所谓的“约定俗成”便是如此。
柳宗元于贬谪之地永州,曾写作一首五言绝句《入黄溪闻猿》,便是借用物象之“猿”呈现内心之意。“猿”者,谐音“缘”也,缘来则喜,缘去则悲,缘浅缘深,自在自处,随心意转也。
《入黄溪闻猿》
[唐]柳宗元
溪路千里曲,
哀猿何处鸣?
孤臣泪已尽,
虚作断肠声。
黄溪在永州境内,水出双牌县阳明山后龙洞,流经芝山区,入祁阳县,至白水入湘江。柳宗元在永贞元年(805年)被贬为永州司马之后,心情抑郁愤懑,再加上带罪之身,官居闲职,便常常游山玩水,寄寓情思,如其自述:“仆闷则出游。”《新唐书》载其:“既窜斥,地又荒疠,因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诸文。”著名的“永州八记”就写在这段时间之内,柳宗元亦因此被后人尊称为“游记之祖”。
在著名的“永州八记”之一的《游黄溪记》中,柳宗元这样详细地记述:“黄溪,距州治七十里,由东屯南行六百步……两山墙立……其缺者为崖峭岩窟……其略若剖大瓮,侧立千尺,溪水积焉,黛蓄膏渟。来若白虹,沉沉无声。”其文末时间为“元和八年(813年)五月十六日”,因此可约略知道本诗《入黄溪闻猿》,可能同出一时。
首句“溪路千里曲”,直接上承题目意思而来,小溪蜿蜒曲折,盘旋环绕山势,仿佛千里长路,直通荒无人烟之处,不可寻觅踪迹。作为绝句五言,短小精悍,必须用斩钉截铁之法,单刀直入之方,方能杜绝枝蔓。诗人于此开宗明义,省却许多闲散之笔。“千里”极言“溪路”之长,后缀一个“曲”字,则巧妙绘出“溪路”之形。状平常之物象,似是而非之中,道尽身处于流放状态之下的诗人生存现状,何等之曲折,何等之坎坷。
次句“哀猿何处鸣”,点明题意“闻猿”。诗之开端诗人描写身处之环境,山势陡峭,山路逼仄,山溪曲折,山林茂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无法听清猿声到底来自于何方,才由此引起诗人疑问所在。郦道元在其《水经注》中曾写道:“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诗人于猿前加一个“哀”字,便十分有意思起来,把原来无情义之平常物象灌注上浓厚的感情色彩,更为突出其自身所携带的种种情绪,诸如寂寞之凄凉,失意之哀伤,从而愈见其不得意之处境。
最后两句“孤臣泪已尽,虚作断肠声”,全是说诗人听闻猿之哀啼之后的神态。从上面有关资料我们已经知道,从永贞元年到元和八年,柳宗元已经被贬永州之地有九年之久。属于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光又能有多少个九年?“哀莫大于心死”,对于那个昏昏的朝廷,遭逢贬谪边远之地的诗人,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所以才有了如此绝望之句“孤臣泪已尽”,哭泣的心已经受伤,流淌的泪已经枯涸。一个“孤”字,便极尽属臣的身世飘零之凄苦,身单影只之悲凉。所谓的“尽”,大抵不仅仅是言其泪,更在潜意识之中带有愤懑意:君不用臣,臣亦不再稀罕矣!
带着此种难以排遣之孤愤心情,诗人简直可以说是悲伤到极致,所以才在诗作尾端结了一个“虚作断肠声”。郦道元在《水经注·江水》中引用:“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诗人在此的情绪是非常激动的,不可能如歌谣所言“泪沾裳”,而只能是“泪已尽”;泪尽而心愈悲,乃至闻猿啼而“断肠”。所谓“猿肠寸断”,是有来源的。据晋干宝《搜神记》记载:“临川东兴有人入山,得猿子,便将归,猿母自后逐至家。此人缚猿子于庭中树上以示之。其母便抟颊向人若乞哀状,直谓口不能言耳。此人既不能放,竟击杀之。猿母悲唤,自掷而死。此人破肠视之,寸寸断裂。”人性之恶毒,可见一斑,有时竟不如禽兽之性情。
前面言说诗人是“闷则出游”,是带着情绪游山玩水的,是怀有一种不痛快的心思。他之所以寻胜景,完全是想消除内心之块垒。可惜最终的结果却是非常不理想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失败,可谓“新愁未消,旧恨又添”的地步。这个可叹惜的结果,就像太白先生之行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对于诗人此次行为的目的来说,是失败的;然而对于本诗本身而言,却是一次胜利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