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公子过生日,芳官席间所唱的那支《赏花时》有何引议?
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完整引用他人作品的情况极为罕见,在二十二回《点绛唇》里的一支《寄生草》是写出了贾宝玉一场情绪大动,展现了宝黛钗湘四人不同的个人价值取向和不同的命运结局。而在六十三回宝玉过生日时曹雪芹完整引用了他人一个完整的作品,就是芳官席间所唱的那支《赏花时》,这样写有什么意思呢?
翠凤毛翎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高眼向云霞。洞宾呵,您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人留恨碧桃花。这是汤显祖《邯郸记》里《度世》一节何仙姑在蓬莱山门之外扫花时的唱词。本意是说何仙姑嘱托期盼吕洞宾早一些渡个人来,能替代自己天门扫花,她就能抽身去瑶池赴西王母蟠桃宴了。不过要理解这个故事,却要结合着贾府将来的结局和宝玉等众人的命运来解读:
“翠凤毛翎”,何等的高贵华美,却被做成了扫地的扫帚,只配用来扫尘土落花。这是在说贾府也曾是皇亲国戚,堂堂国公府,高贵无比,当日的主子们,如今沦为低贱的奴婢,做着粗苯的活计,差不多是在做苦役吧,这是何等的煎熬和屈辱。这样巨大的反差显然是在讲贾府之败。
“风起玉尘沙”,是说家遭突然变故,转瞬之间,那钟鸣鼎食、饫甘餍肥如同天门之外的落花一般,被驱扫,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这个“风起”很可能是因为元春突然暴亡的宫廷变故,元春这棵大树倒了,贾府众猢狲也就散了。往日富贵与今日惨境落差之大令人唏嘘,每日里有的全都是苦楚和绝望。
“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是说这富贵贫贱、荣华枯衰就如同门里门外,谁能想到距离如此之近呢。想当年笏满床,如今陋室空堂;当年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有谁可以来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好像还有着一丝的希望,就是指望着“吕洞宾”能搬来一个救兵,“您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云霞。”这个叮咛嘱咐殷殷切切,说您千万一心一意的去赶路,别半路出岔子,别贪玩,别贪酒。您可是承载着这一家子的希望呐。而且洞宾啊,得了信息你可要及时地来个信息啊,如果太迟了,恐怕就撑不住了,只能空留遗恨了。这个“吕洞宾”是何等的重要啊,一家人命运能否得到转机,全负其一身。
芳官唱的《赏花时》,是送给宝玉的生日礼物,当事人就是宝玉和芳官,贾府获罪被抄,通过脂砚斋对《红楼梦》轶失后四十回内容的透露,贾宝玉也的确曾被关押狱神庙的经历,也就是说他曾经有过一段和家人被关押、被奴役,共同度过一段屈辱惨淡的日子,符合《赏花时》何仙姑这个第一人称的心境,这个嘱托人很可能就是宝玉。
那么谁又是能为贾府搬救兵的“吕洞宾”呢?会是芳官吗?问题是芳官在七十八回,抄检大观园之后就被王夫人驱撵去了水月庵当尼姑去了。如果是芳官,她的机灵、聪明和喜欢成人之美的热心肠倒也符合人物的设定。
贾府败落后,曾经被撵出去的茜雪,在怡红院受排挤的小红,还有宝玉宝钗成婚后,迫于无奈嫁做伶人妇的袭人,都给过宝玉温暖,如果再加上一个被王夫人逼出去的芳官,符合《红楼梦》一贯大反差的情节设定,只是,这只是一种依据不大充分的猜测罢了。
《红楼梦》最终的结局是宝玉悬崖撒手,厚地高天,只留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算是有若干个的“吕洞宾”去搬救兵,大约也是没有结果的一厢情愿而已。无论如何,《赏花时》点出了宝玉和芳官二人真挚的情谊,能存一点温暖,在最后的惨淡人生里,总归给当事人也能读者一些慰藉。
这首《赏花时》,不知是曹公翻出多少的文曲,才找出了这么一首如此贴切的作品,告诉读者后来将要发生的故事,也为当事的主人公,做下如此令人感慨万千的谶语。